分院人物
追憶“重離子”奠基人楊澄中
編者按：
1978年3月18日，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召開，鄧小平在會上深刻闡述了“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自己的一部分”等重大論斷。閉幕會上，播音員代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朗誦了《科學的春天》。自此，崇尚科學猶如春風，吹散了知識分子心中的陰霾，科學發(fā)展走進勃勃生機的春天。
40年來，中國科學院始終堅決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一系列決策部署，順應時代要求，積極改革創(chuàng)新，充分發(fā)揮了科技體制改革的先行示范帶動作用。中國科學院蘭州分院自1978年10月恢復建院以來，亦是涌現(xiàn)出一大批優(yōu)秀的科研人員，他們扎根西北、潛心科學，淡泊名利、默默奉獻，為我國科學事業(yè)做出了眾多卓越貢獻。今日起，我們將推出“科學的春天四十年之蘭州分院”系列人物報道，回顧四十年來中科院蘭州分院歷史上那些閃耀的人和事，追憶和緬懷先輩，啟迪和激勵后繼者。
春分剛剛過去，清明即將到來。“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這是革命的春天，這是人民的春天，這是科學的春天！讓我們張開雙臂，熱烈地擁抱這個春天吧。——《科學的春天——郭沫若在全國科學大會閉幕式上的講話》，1978年4月1日《人民日報》。
追憶“重離子”奠基人楊澄中
滔滔黃河岸邊，蘭州皋蘭山下，有一個在國內外科技界享有很高聲譽的核科學研究基地——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
有一個人，為這里也為我國“重離子”事業(yè)刻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就是我國建國初期第一批回到祖國的科學家之一，已故的我國著名實驗核物理學家楊澄中院士。
兩個從零開始
“中國核事業(yè)幾乎是一張白紙”，是楊澄中先生歸國前我國在這一領域的基本狀況。赤子歸國，放棄了英國利物浦大學繼續(xù)任教的優(yōu)厚待遇，毅然走向的是從零開始的祖國核事業(yè)。1951年，彼時的楊澄中已過而立之年，38歲，憑借“原子核削裂反應”的博士畢業(yè)論文在學界備受贊揚與推崇，帶著一身學成的本領，懷著一顆拳拳愛國之心，提著自費購置的珍貴科研儀器和材料，堅定地踏上了回國的船。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船過虎門，耳畔傳來《歌唱祖國》，那一刻，他再也無法克制，淚水奪眶而出……
楊澄中與妻子陳奕愛（回國初期）
建國初期，中國的原子能科學研究基本一片空白，設備落后，甚至連一臺粒子加速器都沒有，而由于西方國家對我國的封鎖，前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提供的核物理實驗設備非常簡陋。在最艱難的情況下，楊澄中與趙忠堯先生一起，于1955年領導建成了中國第一臺大氣型700kV質子靜電加速器。1957年，楊澄中在北京負責設計建造了中國第一臺400 kV高壓倍加器。在楊澄中的領導下，中國第一批原子核物理實驗研究用閃爍探測器和核電子學儀器研制成功。這些設備為我國開展原子核物理實驗研究創(chuàng)造了條件。
根據中央的部署，1957年，楊澄中受命率領著從原中科院北京物理所抽調的15名科技人員、8名工人及其他人員深處西北腹地的蘭州，與甘肅省委調派的20多名黨政干部匯合，創(chuàng)建我國原子核物理后方研究基地——中國科學院蘭州物理研究室，開始了新的“從零開始”，邁出了西北地區(qū)建立核物理研究基地的第一步。
去最需要的地方，去最艱苦的地方，楊澄中這一干就是三十年，直到1987年病逝。為了滿足開展實驗核物理研究工作的需要，在楊澄中的直接指導下，發(fā)展了用于核物理實驗的多種類型的粒子探測器，自制了一批核物理電子學線路，如線性放大器、高壓穩(wěn)定電源和甄別器等，質量優(yōu)于當時從蘇聯(lián)進口的設備，接近國際同類產品的水平。用這些裝備和自制的儀器設備，楊澄中帶領全體科技人員在蘭州開展了原子核反應和中子物理研究，取得了許多重要研究成果。更重要的是，楊澄中通過這些研究工作培養(yǎng)鍛煉了一支從事原子核物理研究的科技隊伍。
在當時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他領導全研究室人員奮發(fā)努力，在短期內改進并重新安裝、調試成功了從北京搬遷來的400kV高壓倍加器，達到了設計指標，于1959年投入運行，為近代物理研究所早期開展的快中子物理和輕核反應以及后來的一項重要國防科研任務提供了條件。
1958年楊澄中為朱德委員長講解
在他的領導下，經過7年多艱苦創(chuàng)業(yè)，到1965年一個包括加速器科學技術、實驗核物理、理論核物理、核化學、核電子學和核輻射探測器等門類齊全的原子核物理綜合性研究所在祖國的大西北初具規(guī)模。
全能實干家
“楊先生有一套精巧的實驗工具，有時提在手提包里，親自動手做實驗設備，令人贊嘆。他安裝實驗靶子、探測器等技術獨到，有些熟悉的同事一看就知道是楊所長的作品?！?/span>
“楊先生下放到工廠勞動，車、鉗、銑、铇、鏜機器樣樣會開，在那個年代他居然會開汽車讓大家很驚訝?！?/span>
“聽有的老同志說，楊先生在家里彈鋼琴、裁剪，做揚州菜也頗為在行?！?/span>
……
提起楊澄中，所有人都尊稱一聲“楊先生”，無不流露出對楊先生深深的欽佩和懷念。
“楊先生是個實干家，制圖、真空、焊線路，甚至‘車鉗銑刨’這些活他樣樣在行。”近代物理所研究員徐樹威回憶，“楊先生還有著高超的吹玻璃技術，據說，楊先生40年代末在英國利物浦大學物理系制作的一只核探測器，目前還珍藏在該系的陳列柜中，它的玻璃殼就是楊先生自己吹的”。
徐樹威是1962年清華大學的畢業(yè)生，也是被楊澄中“要”來的人才。“除了楊先生自己，他早期帶到蘭州的人員中，能協(xié)助他開展研究的只有魏寶文等三五個，專業(yè)實驗核物理人才很少。而1963年要在蘭州組建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楊先生就專門跑到清華要人?！毕裥鞓渫@樣的專業(yè)人才前后來了幾批。
三十年來，楊先生在我國核物理科研陣地上不停戰(zhàn)斗、拼搏，做了大量科研組織、學術指導和技術發(fā)展協(xié)調工作，并以身為范，為祖國培養(yǎng)了一大批科技人才。西北科研從先期的到高?！耙恕钡胶髞泶笈鷥?yōu)秀青年主動請纓，無數科研成果的喜報從西北大地上傳出。
1958年，第二機械工業(yè)部從前蘇聯(lián)引進1.5米回旋加速器，成立613工程處。1960年末，加速器主要部件剛剛安裝好，前蘇聯(lián)政府就撕毀合同撤走專家，帶走了設計圖紙和資料，并停止供應未到貨的設備。這時正值我國三年困難時期，在上級領導支持下，楊澄中帶領全體工程技術人員，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克服重重困難，使1.5米回旋加速器于1963年5月建成出束，正式投入運行。這是當時國內最大的回旋加速器，它的建成為我國原子核物理研究創(chuàng)造了重要的實驗條件。1962年初，上級決定蘭州物理研究室和613工程處合并成立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楊澄中先后擔任副所長、所長、名譽所長。1970年，近代物理研究所把1.5米回旋加速器改裝成為能夠加速碳、氮、氧的重離子加速器，并在此后兩年內先后合成了6種同位素。
楊澄中與同事討論用重離子反應合成锎、锿、鐨的同位素
為了使中國的重離子物理研究盡快走向國際核物理研究前沿，楊澄中等人在1972年提出在蘭州建造一臺大型分離扇重離子回旋加速器（SSC）的建議，并親自主持和參加相關概念性設計和立項論證。1976年11月，國家計委正式批準了SSC的建造計劃—7611工程。從那時起，楊澄中調兵遣將，對全所科技力量進行重新調整組合，以他深厚的學識對SSC的設計進行指導。年近七旬的楊澄中仍然堅持帶領年輕人出國考察、在全國大江南北跑加工。甚至生病住院時，躺在病榻上的他念念不忘的是SSC設計建造中的難題。1988年底SSC在蘭州建成出束。遺憾的是，楊先生未來得及看見他為之設計藍圖的大器取得豐碩科研成果。
楊澄中帶病接見外賓，探討HIRFL設計建造中遇到的難題
蘭州重離子加速器的建成，極大提高了中國先進離子加速器物理及技術和及相關學科的國際地位，增強了我國在重離子物理及其交叉學科國際前沿領域的競爭力，蘭州重離子加速器國家實驗室成為國際重要的重離子研究中心。
接棒者接續(xù)傳承著楊先生的精神，繼續(xù)為我國核物理事業(yè)奮勇前行。近代物理所依托蘭州重離子加速器取得了新核素合成、超重核結構和性質研究、高精度原子核質量測量等一批具有代表性的成果；HIRFL后來又經過升級建造，建成了CSR，使得近代物理所的核物理研究逐漸從中低能轉向中高能核物理研究領域拓展。
國家利益為重
楊澄中先生回國時，自費買了開展實驗所需的氬氣放在氣瓶里，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隨手提著，必要時還抱著，終于安全無損地到達了實驗室，并將自費買的電子管等用棉褲包著隨身帶回來捐給國家。這些儀器和材料為我國當時加速發(fā)展核物理的新技術起到關鍵作用，而為了帶回這些實驗用品，只得將原本打算手提的收集多年的膠木唱片放到了包裹里交付托運，托運中多數遭損壞。
楊先生處理問題，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楊澄中女兒楊秉薇曾講到這樣一件事：文革后期，父親白天到所里上班接受“革命群眾”審查，晚上回到家，翻開文獻伏案到深夜。一天半夜，核實驗用的金箔破了，派人來向父親討要一張。這金箔是他在英國時自費購買的。孩子們想不通，問他，為什么他們天天整你斗你，還要給他們金箔。楊先生翻開陳舊的筆記本，指著夾在里面的一頁頁超薄的金箔，告訴他們這是他在英國用自己的儲蓄購來以備回國做實驗用的，已整整用了20多年。“父親要我們記?。何覀儑业目茖W還有很多落后的地方，要靠大家的努力去改善，以國家利益為重，不能鬧個人意氣?！?/span>
“1980年前后，楊先生率中國核物理代表團出訪，把來自國內不同單位代表團成員召集到蘭州集訓，從學術報告內容、英語語言文法、外交禮儀各方面把關，充分準備，確保出國訪問圓滿成功。”清華大學林郁正教授對楊先生的事跡敬佩不已。
1975年楊澄中與同事討論12C+209Bi反應系統(tǒng)“聯(lián)合作戰(zhàn)”的結果
更多人更多的回憶是楊先生撲身科研，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楊先生病倒前的一年內已常感腰酸，只是忍著，忙于工作也不看病。直到支撐不住，才住進醫(yī)院，診斷為多發(fā)性骨髓瘤。從透視照片看，他體內的骨頭已被病瘤侵蝕而滿布小孔。楊先生重病住院期間，還全面地分析了近代物理研究所多年來積累的重離子物理實驗數據，總結了研究經驗；多次為研究生和本所主要業(yè)務骨干講課，在病榻上與研究生交談；義務給醫(yī)護人員教英語……
1987年12月28日下午，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著名核物理學家楊澄中在蘭州逝世，終年74歲。
如今，蘭州重離子加速器不僅為我國的基礎核物理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其相關技術和實驗成果還成功轉化應用于社會經濟發(fā)展多個領域。依托該裝置開展的重離子治療腫瘤的基礎研究和關鍵技術攻關先后建成淺層和深層治療腫瘤終端，臨床試驗治療腫瘤研究取得顯著療效，中國成為繼美國、德國、日本之后，世界上第四個實現(xiàn)重離子治療腫瘤的國家；單粒子效應地面模擬實驗平臺的建成，為航天半導體器件抗輻射性能及其加固提供了關鍵的測試平臺，為航天器的安全運行提供了重要的技術保證；發(fā)展了重離子輻照技術，研制成功多種新型材料；利用重離子誘變技術培育出春小麥、甜高粱、當歸、瓜果、花卉等作物的優(yōu)良新品種，微生物新菌種和新藥，社會經濟效益顯著。
斯人已去，像楊澄中一樣的老一輩科學家還有很多，請歷史記住他，記住他們。
楊澄中
?。?913—1987，核物理學家、中國原子核事業(yè)的開拓者之一。）
楊澄中是國際上最早研究輕核削裂反應的少數人之一，首次測量（d,p）反應出射質子角公布，得到削裂反應機制的證據。他領導建立中國自制的第一臺質子靜電加速器和高壓倍加器；創(chuàng)建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領導建成1.5米回旋加速器和第一臺大型分離扇重離子回旋加速器系統(tǒng)；領導完成一批重要的熱核材料輕核數據的測量任務；領導開創(chuàng)了中國重離子反應實驗研究，為中國原子核物理的加速器技術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他曾任中國物理學會常務理事, 中國原子核物理學會理事長，甘肅省物理學會理事長和甘肅省科協(xié)副主席。1979年榮獲全國勞動模范稱號。198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并任數理化學部核學科組組長。他是第二、三、五、六屆全國人大代表，第三、四、五屆甘肅省政協(xié)副主席。
？本文綜合1987年12月新華社、1987年11月《科技日報》、2010年4月《蘭州晚報》及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網站、百度百科蘭州重離子加速器介紹等資料。
圖片來源：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網站。
？編輯：李 麗 王 晶
？審核：謝 銘 宋華龍 尹經敏